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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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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海川

河南范县，张兴来个头不高，走路很快，一说起水利上的事，他总是快速挪步到一幅灌区地图前，在上面划着圈，语速飞快地解释着。这样的地图在范县水利局墙上挂了好几张。面对着它们的张兴来，在水利局工作30年，也是现任局长。年8月30日，他作为河南省推荐的13名公务员之一，被授予全国“人民满意的公务员”称号，此次全国共有名“人民满意的公务员”受到表彰。

最近这10年，是范县水利发展变化最大的10年，张兴来参与并带领着这个黄河边的滩区小城告别苦咸水，把甘甜的丹江水引进了千家万户。他和同事致力于发展引黄灌溉事业，推进实施水系连通工程，提升了县城水利基础设施保障能力。早年县城常受旱涝侵扰，现在人们渐渐发现，小城和水相得益彰。透过张兴来的故事，我们看到一名基层水利工作者的10年。

1.

以前，这里的人们和水之间并没有那么亲密的关系。水是苦涩的，带着咸味，几乎每户人家壶底都结着一层水垢。人们习惯在喝茶时放几粒白糖，使茶水不至于难以下咽，又因为水里氟含量过高，人的牙齿上长出黄褐色斑块，怎么刷也刷不净。一位80岁老人说，为了家里做饭洗衣，他常去一公里外村子的另一头挑水，那里的水井靠近河流，压出的水还算清澈，直到年，他的肩上还挂着扁担。

就在那一年，国内多数大型城市的水质合格率已近%。在成都，供水主力自来水六厂在设计双水源的取水方式后，又在加紧建设应急水源。杭州市各大制水厂甚至专门在取水口设置了生物预警养鱼池，用来判断水质变化。在这处喝惯了苦咸水的县城，县政府则时常收到百姓留言——“一下雨或下雪，村民就喝不上水”“用锅烧水，锅沿上很厚一层白沫沫，一股皮子味”“打回来的水要沉淀两天，冬天还能凑合用，夏天一喝就拉肚子”。

因境内有范水，这座县城得名范县。它位于河南省东北部、豫鲁两省交界处，被黄河和省界金堤河牢牢夹住。黄河在这流经47公里，滩区和滞洪区覆盖县城全境，境内曾形成17万亩背河洼地，黄河侧渗，洼地内有60%的土地次生盐碱严重。年年底，全县有16万人能用上清洁的深层地下水，而16万仅是全县总人数的三分之一。

不到10年，人与水的关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。年年底，范县县城13个乡镇和街道办事处的56万人家中，每个水龙头打开，流淌的都不再是浑浊发白而是清亮纯净的水。人们听说，这是从公里之外，丹江口水库调来的丹江水。以前只道好水甘甜，现在才知甘甜的意味，颜村铺乡郭麻口村的一位村民觉得，“好水喝在嘴里是软绵绵的。”

工作中的张兴来（右一）。受访者供图

其实，早自年起，中共中央国务院在连续三年下发的推进农村、农业发展的文件中都提出有关农村饮水安全的内容，范县这一滩区县城在实现农村饮水安全的道路上也已经走了17年。

县城的安全饮水项目最早实施于年，彼时，范县水利局致力于选取饮水不安全相对集中的区域钻深达米的水井、建水站、铺设集中供水管道，余座千吨万人水厂和单村联村供水厂站在10余年间建成。此后，为了改善地下水水位下降问题，年城区开始建设饮水第二水源供水管网工程，引黄河水置换超采的地下水。而后，为了进一步减少地下水开采量，节约黄河水量，也为使人们喝上好水，引入丹江水成为年县政府的“一号民生工程”，滩区小城因此受益于南水北调，人们也终于告别饮用苦咸水的历史。

张兴来知道变化的不易。他在范县水利局工作了30年，现在担任水利局局长。他是为县城引入丹江水，实现城乡供水一体化的具体执行人，也是县城饮水安全普及的参与和推动者。和大多数基层干部一样，张兴来对工作难处的讲述向来概括而非具体，他更习惯解释“我们完成了什么”。而在与他共事的同事描述中，我们也拼接起“县城喝上丹江水”背后的故事，看见基层水利工作者们如何工作。

2.

年9月2日，范县城乡供水一体化南水北调工程白衣至十八里铺段施工遇到困难。工程队需要在此处挖深近10米，但地表常年有水，土质又是含水率极高的粉砂层，加上连续降雨，导致接收工作井支护多次变形塌方，无法完成管网贯通。

50岁的张兴来是高级工程师，“是搞技术的”水利局水利工程技术负责人李猛形容他。当时天气燥热，雨水不停，张兴来穿上胶鞋戴草帽，每天都到现场指挥施工，中午和工队一起吃馒头喝烩菜，天黑之后再组织技术人员开例会，定下第二天的工作。

李猛还记得，夏天的稻田区，蚊虫又大又多，他们拿编织袋绑在小腿上，拿草绳扎住裤腿。张兴来整天盯在施工现场，以应对随时出现的流沙喷浆等技术难题。17天后，昼夜不停的施工队攻克这处管网断点，也才保证南水北调配套工程在当年12月按时贯通。

据《濮阳日报》报道，旁人并不知晓，就在这次施工进行到第9天时，张兴来医院。因为走不开，医院看上母亲一眼。3天后，二姐给他打“医院一趟吧，再不来可能见不上咱娘了。”他白天在工地忙了一整天，医院，守了母亲一夜。第二天母亲身体有些好转，又急忙赶回施工现场，同事们后来才听说此事，“那时他不讲，谁也看不出来。”

张兴来（右一）经常吃、住都在施工现场。受访者供图

对水利局的工作人员来说，把工作放在一切之前是生活的常态。年2月，范县开工建设第二水源供水管网工程，引黄河水置换地下水。这一工程全长36.91公里，其中由于18.7公里处于稻田区域，常年水位高，多粉砂土质，开挖基坑塌方渗水严重，挖掘机都陷入泥潭，工程难以正常进行。

李猛和县水利局水政监察大队队长王正甫长期待在施工现场，已经习惯问题一个接一个出现。当下的难题也是“赶时间”，在机械都难以进场的情况下，他们必须在5月份之前完成工程。当时担任水利局副局长的张兴来下了指令：“不能耽误老百姓插秧育秧。”他每晚8点组织工程建设推进会，有时直接利用晚饭时间在饭桌上讨论研究施工问题，光是组织外地专家召开施工技术座谈会就有17次。“将近一个月时间，我们11点前没进过家门。”李猛说：“有时夜里到家确实累，喝点冰啤酒，也就这样患上了胃病。”

李猛和王正甫看得出，张兴来压力更大。他们两人分别负责工程的上半段和下半段，张兴来则要沿着整个工程线路所有的施工点不停巡视查看。“他不知道跑坏了几双鞋。”王正甫记得，施工期间，张兴来感冒了，怕耽搁时间，他不敢回县城，“就让我们到村里药店给他捎个药。”

县水利局农村水利股股长牛雪峰有时真想告假，在刚过去的中秋节假期，她只休息了一天。“其实，局里中层以上干部都很少过周末。”她说。张兴来加班最厉害，“不夸张地讲，一年天，他能有5天待在家里就算不错了。”

张兴来好像时刻怀抱一种紧张感，县水利局办公室主任张保国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。这个滩区小城一直希望和水建立更好的“关系”，但由于地处华北最大地下水漏斗区，多年来被戏谑称为黄河“豆腐腰”上的“水布袋”，“五水综改”的目标对县城来说始终非常遥远。（注：五水综改指全面推进水源、水权、水利、水工、水务改革，河南省委农村工作会议把“五水综改”列为年改革的重大事项。）

直到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将加快水利改革发展写入中央一号文件，年以来，河南省水利厅又积极践行“节水优先、空间均衡、系统治理、两手发力”的新时期治水方针，坚持问题在一线解决、成效在一线检验，范县也终于可以准备好在水利建设方面抓紧机遇。

张兴来（右一）在水利工地研究部署工作。受访者供图

年，县城把实施水系连通及农村水系综合整治项目提上日程，张兴来主持研究制定《范县农村水系规划》，为了在试点县项目竞争答辩中获胜，他对项目方案的前期准备工作要求可谓严苛。牛雪峰记得：“那年没有年三十，我们的工作在腊月二十九上午结束，新年正月初二又开始上班。单位派七、八个人负责这项方案，方案成型后，我们逐字逐句，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地核对了一遍又一遍。”

在张兴来的回忆中，进行项目申报时，对于纸质方案该如何进行装订，他甚至都有要求：“两个订书钉间隔不能太近、也不能太远，同时跟文本之间也要保持适当距离。”他说：““这是态度的体现”。年2月，范县成功争取到省级试点县项目，成为全省农村水系连通两个试点县之一。

3.

张兴来对来访的记者讲过一个故事，年11月的一天夜里，他整理完当天的工作日志，正准备上床休息，手机响了，是颜村铺乡一位老人发来的信息。老人说，由于村里供水设备损坏，村里经常断水，不知道该如何解决。第二天一早，他就赶到颜村铺，检查发现是压力罐出了问题。他安排水利局安全饮水办主任崔传海修理设备，崔传海觉得为难：“咱们没有这方面的资金，咋整？”他答得果断：“先干活后说事儿，资金的事儿以后我再想法解决。”两天时间，设备修好，全村恢复通水，几名村民把一封感谢信送到了县水利局。

收到村民反馈，立即解决问题——这是常态，他也称之为“情怀”。这种情怀是他自小就有的。他出生于金堤河畔，在儿时的记忆中，每天喝的就是又苦又咸的井水。他遇过旱涝灾害，见过父亲蹲在地头看着枯死的庄稼抹泪，也见过村民们推着土去筑堤。“我对水的感受是实在的。”他说。年参加完高考，他没犹豫，志愿填报了周口水利学校，毕业被分配到水利局工作，他一直记着自己干这行的原因，“做实事。”

在崔传海看来，除了踏实解决问题，张兴来另一项为人称道的品质是敢创新。在城乡供水一体化南水北调工程建设过程中，崔传海陪同他考察制水设备。得知驻马店下辖县有先进的制水设备，他马上带队赶去考察，后来又接连赶到许昌、杭州考察新型净水装置，在10天内就确定了合适的设备。“我们原本考虑采用粗大的混凝土结构，参观杭州水厂之后，确定选择与他们相同的不锈钢结构。”崔传海说：“当时采用这种设备的水厂不多，但我们考察后发现它不仅节约土地、资金，还能缩短工期，这后来也成为范县新建水厂的亮点。”

让李猛印象深刻的是，在第二水源供水管网工程建设期间，有支线穿越村庄段，为了不拆除居民房屋，减少投资，张兴来多次咨询专家，召开专题会，和供货公司对接，最终确定采取“球磨铸铁SIA拖管”施工工艺完成穿越村庄居民区米的地下管道铺设段。这是这项施工技术在全国范围内的首次应用，李猛因此记得很清：“那时我们承担着不小的风险，张局长自己顶住了压力。”

“当时确实没别的办法，其余工程基本完成，只差那一段。”张兴来在后来回忆时说：“那一段又很关键，管道过不去，整个镇都没法通水。”他经过反复考虑，最后还是决定采用新技术，他想：“出了任何问题，我来承担责任。但一旦把这个决定做了，我就保证在接下来的施工过程中不出任何差错。”

在水利局，加班是常态，张兴来常在施工现场待到半夜。受访者供图

“善于谋划事，敢于担当事。”在基层工作30年，张兴来觉得这是最难的，但只要做到，成就感也随之而来。就像听到县城人谈论起水变得好喝，看见从前无人驻足的小水沟现在经过整治，引来了钓鱼、散步和骑车的人，不仅张兴来，水利局的工作人员们都觉得心里舒畅，“没白干！”

而要说起这些年最让他觉得遗憾的，提起家里两位90岁老人生病的事，他总会瞬间红了眼眶。“每次姊妹们在电话里说’你工作忙，就不用过来了’，我都忍不住想流泪。”他说，没更多时间陪伴家人让他心怀愧疚。

8月30日，张兴来被授予全国“人民满意的公务员”称号，作为河南省推荐的13名公务员之一，他在北京举行的全国“人民满意的公务员”表彰大会上受到了表彰。这次去北京，也是他今年离开工作最长的一段时间，然后就如往常出差一样匆匆，9月3日，他又站在了县水利局会议室里，他的时间再次被工作填满。